无知的自由
- 吳孜璇
- Apr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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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经》开篇的创世纪就引出了一个天主教中非常经典的善恶观。伊甸园中的亚当和厄娃违背天主的神意,吃下知善恶树的果实,自由意志开始苏醒,他们拥有了辨认善恶的能力,也从此不必住在天主的乐园里。这是一场人对神的背叛,同时也是神对人的预测与默许。
我小的时候曾经非常疑惑:长辈们会告诉我,天主是全知全能全善的。我想:可这世界上有那么多的苦痛,神若这样全能,他为什么允许这些恶存在?为什么允许有不相信他的人?现在已经记不清长辈们的回答了,但我肯定当时没有答案令我满意。那时我尚不知道我提出的便是《神义论》中经典的思辨论题,于是它久久埋藏在我的心底,等我用知识与经验浇灌它。
而今我思考,天主全知全能,所以伊甸园中,他早已预知了人类的背叛;他全善,他既知背叛,仍派遣耶稣做最后的赎罪祭,让人能重新返回他的乐园。他全知全能,目睹俗世的不堪,知晓人类的苦楚;他全善,他分享自己的爱与恩宠而造出拥有位格的人,人类便因此有了理性(分别善恶)与自由意志(决定善恶的推动力)。人凭借理性,可以认识天主催促人行善避恶的声音;而人也只有在选择善时,才是自由的,也会认识到真正的自由,即 “自由的本质是为善的能力”。
所以天主给人的自由,除了善恶的自由,同样也包括无知与不相信的自由。那么相对而言,恶是善的亏缺,人的罪则是天主荣耀的亏缺。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长篇小说《卡拉马佐夫兄弟》中的一篇经典诗剧《宗教大法官》在评论界往往聚讼不已,人们大谈文学性现实性的同时往往忽视陀氏作品的宗教内核。故事虚构了基督重返16世纪的西班牙,却被红衣主教囚于地牢之中的场景。那位垂暮的审判者以千年教廷的威仪向基督发出诘难,他说神赐予的自由是荆棘冠冕,凡人是无法承受的,他们更渴望面包,奇迹与权威。于是教会代替人类背负那自由的重担,用谎言建立世俗秩序。基督在聆听过程中始终沉默,故事的最后却给那名骄傲于自己的理性的主教一个吻。
这里的红衣主教作为当时的统治精英认为民众是愚昧、无反思的,于是教会编织高贵的谎言,试图用所谓理性规训民众。他们认为民众是无法直面世上的创伤的,虽然精心编织的谎言会让他们变得懵懂无知、不断地被奴役、被训化但却再也不用担惊受怕地活,他们能获得面包,财富和世上的地位。
而天主的本意则是让人类拥有自由的抉择、信仰与爱。主教违背了神旨,隐去自身内心的分裂与双面性,将世俗功利的所谓理性的一面完完全全展示给基督,对自己的拥有的信仰与精神性的充满矛盾的一面则闭口不谈,在这种分裂的痛苦中产生享乐,想要证明教会这样做才是真正为民众着想。像是一个叛逆期破罐子破摔的孩子,拼命辩驳来向家长证明自己,希望得到认可。
然而基督什么也没有说,最后只是给予了这个老孩子一个吻。这一吻胜过千言万语,地牢的蜡烛颤动微弱的光映在主教眼里,似乎是基督温和地出声道:你是有罪的。但是主原谅你。此处之震撼,更是天主言说赋予人类自由最好的例证。
事实上,民众原初的“无知”就是一种自由,能够抉择的自由,红衣主教和他所代表的教会却框定了自由,限制了自由的范围,这其实就是蔑视了天主给予的自由。然而,卡夫卡的小说《城堡》、《审判》中则有更具有现代城市生活性意义的“不自知性“。人无法定义自己在现代官僚体系(往大了说是符号系统)中的位置而陷入去中心化的迷茫境地,卡夫卡的解决方案是悬置与逃避,意味着充满可能性与对未来的敞开。
在认识论层面上,卡夫卡认为“Good is not to know yourself”,意在说明“善”不言说自我,“无知”即“善”。当人想要知道或探究律令、本质、评价体系等,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恶,因为你的动机是想要超越这些而行事,是背叛自我的不真诚的结果。而这种无知正是我开头提到的,在创世纪中,天主不让二人吃知善恶树上的果实,因为知晓善恶之前的这种无知比知晓善恶后的选择的自由更加自由,他是不参杂评判标准的,更加接近天主造人时原初的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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