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

城市就像一块海绵，吸汲着这些不断涌流的记忆的潮水，并且随之膨胀着。～卡尔维诺《看不见的城市》

名媛掉了一只玻璃鞋旋即被打回灰姑娘原型的时刻，城市刚淋过一场雨，我和某友酒过三巡散步在仿佛哭过的街，往巷子里去取车。这座行人让路给车子的城市，白天的拥堵到了午夜竟像清空了肠道，人的视线能够一路顺畅延展到天际，我看见新兴楼宇像一只独角兽伸长了锋利独角，似要戳破云层；独角再撑高一点，就搆得到你们住的地方了。

这几年每回看见城市蜕变得越来越美丽，我都想和你们分享。你们在这里土生土长，这是你们的城市。 Y是美人鱼，爱在城中最豪华酒店泳池扮演贵妃出浴，也非常享受被阳光金粉轻抚小麦肤，平日出入香格里拉，从头到脚封印Jil Sander。 L住在城市心里面，他在很年轻的时候就喜欢自己调酒坐在破公寓的阳台上眺望也很破的半山芭，明明生活有点破却尽说一些很欠扁的话，例如——好喜欢一个人坐在咖啡馆静静地阅读。

Y&L，你们的城市如今和科幻电影中的未来式几乎差不多，高架桥蛇一样缠绕钢筋伊甸园，一个个急速厢子划破城市肚腹，陋巷架起了文青手术灯······经过新世代青年庖丁解牛，你们住过的城市已非当初你们认得的那个，她被整形得精细雅致，大放异色美德，纯情南洋风也抹上了脂粉。如果你们仍在这里，Y铁定是领头羊，呼叫羊群把大家聚集在城市中心，寻访新型潮流绿地，觅求细嚼鲜嫩牧草。痛快的一群人！

城市比你我预期那般更快赶上未来，我曾想过你们会一直风骚到地球毁灭那一刻；在机器人能够体会人类寂寞的那一天，你们必定率先报名和它们谈恋爱。亦或者，有没有一种可能，你们奔放的人生突然有一天厌倦了热闹，也觉得玩够了，转个弯潜入宗教、专注地抄经，即使人工智慧把世界奴役成荒冢废墟也与你们无关了，末日来临时你们或许已在庙里修行、在圣堂仰望圣像。

千百种可能，沒有实现的一天。你们在生命交响乐金鼓齐鸣的最高潮嘎然而止，音符停在最华丽那一节。卡尔维诺说过，“经典是一本还未完成该说的话的书”（ A classic is a book that has never finished saying what it has to say.），吓？你们先走，留下的那一个，反倒无法活成经典了？听起来十分荒谬又可笑，那些努力留在地表跟命运讨价还价的，尝尽了辛苦大致上依旧极难成为经典，这是多么不公平的事啊！

有一种活着的方式是成为不了自己一直想要成为的那个自己、但是日子也还可以。你必须活得够久才能踏入这一关——既不再与世界拗手瓜，内心也不再滚烫，算了吧艳丽风华琉璃风雨，我竟爱上冰封索居。当类似心态问世，据说乃出家好时机，人生倏地多出了选择：选吧！要唾弃俗世还是要遁入空门？“信我者得永生” ，难道就是这个意思？成全和放过自己？！（幸或不幸？你们来不及参与这一关）

比较尴尬的是这一点——我信的那一派宗教并不相信来生，关于你们空降地球这一件事，永恒光年之中只许一次，我不可能在另一世凭着你们脸上的一颗痣而认出你们，轮回另一个版本的你我他（一点都不具备诗意）。最大的可能是如果我循规蹈矩善度余生，我有机会与你们在天庭共享荣福，生命在主的怀抱里得到延续。那是终极摇篮曲了，不能再奢求更多。

“天主将星宿摆在天空，照耀大地，控制昼夜，分别明与暗。天主看了认为好。” 《创世纪》这一段经文使我对你们的思念展露出光明美好的那一面；因为也许，天主只是暂时将你我分开。